作者:兰州大学硕士 安华涛
宿舍是肉体的栖息地,食堂是精神的避难所(吃饭时可以什么都不想),而教室则是这二者之间黑色的地狱。元旦时希望找不到自习的教室,可能就是那种越狱的冲动
所有的考试都完了,当晚我便乘火车往家赶,我想大睡一场,想忘掉那些不愉快,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
考研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句话是我的一个哥们从他喜爱的准女友那里得来的。可能是越想越觉得具有真理性吧,在考场上,面对无从下手的考卷,这个哥们潇洒地饮下一罐雪碧,从容不迫地在考卷上写下这句名言,然后拂衣而去。成绩寄来后,这个哥们很是得意,宣称从未复习而能考139分的他一定比考中的更聪明。他的话也许是真的。
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讲,考研也是一种生活。选择考研,或许只意味着你心无旁鹜,专一学业。其实,最大的可能是你只有全力付出的酸辛而无一点回报的甘甜。真正的考研与疲劳、孤独是孪生姐妹,形影不离。
我早就见识过考研者的艰辛,自己一直很不情愿面对这个问题。至于最终怎么会挤上这条路。我也搞不明白,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只是突发奇想。三年级下学期末,我把我的想法跟父亲谈了,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父亲非常高兴,当即表示支持,并许诺只要能考上,自费也一定要上。面对这样的支持,我准备好的那许多应该考研的理由,哪里还有说的必要呢?三年大学,家中已经举债度日了。哪还有能力交那巨额的学费呢。考研,对我而言,除了考中,除了正取,别无选择。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当初选择学校时,我把目标定在大西北地区,倒不是因为西北地区相对好考一些,而是因为我极想见识一下西北的大漠孤烟,白草黄沙,想体味一下西北的荒凉和远离故土的滋味(我家在山东)。于是我选择了宁夏某大学。11月份时,在一次系里举办的辅导班上,一位老师询问我的志愿,我如实回答。这位老师告诉我,某大学是省属院校。如果将来打算回家乡工作便会有诸多麻烦。按老师指导,我又重新来寻找适合自己的学校,在众多的西北院校中,我选择了兰州大学。复习计划相应做了重大的修改。课目变化如下:《古代汉语》由郭锡良本变为王力本,《古代文学史》(游国恩本)由唐宋部分扩大至全四册内容,《古代文论选》则白复习了。同时,增加《现代汉语》(黄柏荣本)、《中国现代文学史》(唐本)、《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钱理群本)和《文学理论教程》(童庆炳本)。再看参考书,好家伙,足足地增加了一倍,二十多大本往桌上一放,真威风。但复习起来真正难受的还是自己。
考研的艰辛历程真的让人难以忘怀,繁重的学习已经使得我的精力捉襟见肘,而糟糕的宿舍环境更使之雪上加霜。从大学一年级开始,我的宿舍便是名副其实的娱乐场所,扑克、象棋、围棋、麻将……应有尽有。每到周末,这里人声鼎沸,呼喝声嘈嘈不绝,玩得无暇吃饭,通霄达旦是常有的事。到大四上学期,快毕业了,处在三不管(楼管不管、老师不管、学校不管)地带,大家可以尽情地为所欲为了。每天早晨七八点钟开始摆局直到晚上十点半熄灯,包括中午睡觉时间。我的宿舍八个人,考研的只有我和上文提到的哥们。这个哥们,正如他表白的那样,从来就没认真看过书,那么整个宿舍就只有我一个是真正致力于考研的。每天早晨,当我走向教室或图书馆时,他们正在睡梦中遨游;每天晚上,当我疲惫地回到宿舍里,只听到甜美的鼾声和喃喃的呓语;而每天中午,当我躺在床上,合上眼睛时,耳边那欢呼叫号之声却如阵阵波涛,彼伏此起。与这些声音相比,我那恳求的话语实在是太弱了。难怪他们置若罔闻。现在回想起来,二百天的考研时间,我怎么也记不起哪天我舒舒服服睡过午觉。有那么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根本不回宿舍睡午觉,只在教室趴一会,加上时常失眠,每天的睡眠时间减少到五个小时。为了下午不耽误学习,就吃巧克力提神。下午两点我准时去教室,稍一抬眼,就觉得头晕眼花,搞不清是楼房还是自己摇摇欲坠,理智告诉我,可能是自己要垮掉了。
于是,我赶紧调整自己,主要是加强锻炼。每天下午都到体育场活动半小时,跑跑步,扭扭腰。顺着跑道慢慢地跑,轻松地和朋友闲聊,或与学习有关,或是生活中的事,权作消遣,让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方法还真有效,睡觉质量明显提高,再加上有意识晚起,睡眠时间可以延长到六个小时,这样一直保持到开始考试。
选择兰州大学时,我曾考虑到复习课目多、时间紧的困难,但同时又认为,考试面广,深度上就会浅一些,理解性记忆要求相对会多一些,而这正好是我的优势所在。但复习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要掌握的东西仍然很多。如果漫无目的地全面复习,既力不从心,又可能事倍功半。报考后不久,老师寄来一份98年试题,我如获至宝。以后的两周,参考书暂置一边,每天只带样题出去,翻来覆去地研究,分门别类地统计,根据分析结果寻求最佳学习方案。这有点投机的意味,但后来证明,它还是非常可行的,我受益匪浅。
体力和智力的极限似乎都具有极大的弹性,可以不断加以延展,有时甚至超出我的想像。但精神上的强度却似乎很容易达到顶点。我说过,选择考研也即是选择孤独。总是一个人与枯燥的书本为伍,在它们的堡垒中度日,仿佛是被监禁的囚徒。傍晚坐在人工湖边,享受清风的吹拂,欣赏晚霞和落日,飘落水面的柳叶,还有那游鱼,产生无尽的遐想。其实,平和惬意的傍晚是让人只想静坐而不想说笑的时刻。回教室去,心中的撒旦又在诱惑人了。可能考研者没有权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每天拖着疲软的躯体往来于宿舍、教室、食堂之间,宿舍是肉体的栖息地,食堂是精神的避难所(吃饭时可以什么都不想),而教室则是这二者之间黑色的地狱。元旦时希望找不到自习的教室,可能就是那种越狱的冲动。对付这种情绪较有效的办法是找同学聊天。我和另外几个同学是固定的聊天伙伴。我们探讨各学校的利弊,讨论一道题的解法,争论某些公共课的出题倾向。大家各抒己见,无所保留。现在大家各奔东西了,但还保持着联系,那段人生旅途中比较关键也非常难熬的岁月中建立起来的友谊,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宝贵和值得珍惜的,每每回忆起来,仍感到温馨。
路往往是越到尽头越艰难,偏偏在最后冲刺的时刻发生了一件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考试前一天的下午,全体去看考场,整整跑了一下午,要的也正是这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晚上可以静静地躺一下,理一下思路,想想明天应注意的事。晚上九点多钟,宿舍开始出现打扑克的提议,我明白这场战争如果一旦发动将很难立刻停止,于是马上恳请他们那天晚上先不要玩牌,但毫无用处,喧闹声已然高起,我觉得委屈、气恼,心里烦躁不安,但竭力不使自己发作。我努力放松自己,但毫无用处,便起身到隔壁去睡。可能是因刚才的事心中不平,这一夜竟格外清醒,越清醒越紧张焦急:夜里睡不好,明天的考试可怎么办呢?果然,第一场外语考下来,只觉得头昏脑胀,竟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全无感觉的感觉最可恐怖,心里有些紧张,也有些难过,为自己的辛苦付诸东流而难过。中午吃过饭,我斜倚在墙上休息,闭着眼睛,毫无表情,一言不发。上文中的哥们知道我没考好,怕我发火,那天真是乖极了,静静地坐在我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出,昨晚玩牌时的狂放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他们的猜测只有一半正确,我虽没考好,但还没有心灰意冷,我需要利用这段时间调整自己,鼓励自己考好以下的几场。
所有的考试都完了,当晚我便乘火车往家赶,我想大睡一场,想忘掉那些不愉快,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但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那倒是真的,我的女友如是评价说。(作者系兰州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99级研究生入学考试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