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地带题目:父亲辛笛与唐湜叔——怀念唐湜先生(九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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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圣思
唐湜先生曾经长期处于恶劣的境地中,劳作疲惫,遍体鳞伤,但他在精神上没有被拖垮,那是因为他始终执著于心中的诗神,这是他生命的寄托。
父亲王辛笛先生(生于1912年)在2004年1月8日仙逝,一年后的2005年1月28日,唐湜先生(生于1920年)驾鹤赶去与父亲相会,他们一定遇见穆旦(1918——1977)、陈敬容(1917——1989)、唐祈(1920——1990)、杭约赫(曹辛之,1917——1995)、杜运燮(1918——2002)诸先生。我深信,“九叶”中的“七叶”在天堂仍然会聚在一起毫无拘束地谈诗论艺。
虔诚、严肃地探索新诗的现代化
父亲与唐湜叔相识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期。那时唐湜在浙江大学外文系读书,课余喜欢写诗,1946年他在上海认识了杭约赫和陈敬容,后来参与《诗创造》的一些编辑工作,经常往来于上海和杭州。辛笛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清华大学读书时就结识常来校旁听外文系课程的陈敬容,在他主持《清华周刊·文艺栏》期间还发表过陈敬容的新诗《夜蝇》等;他自三十年代末从英国留学归来一直在上海定居,抗战胜利后“银梦在死叶上复苏”,重又拿起笔写诗,并与杭约赫、唐祈等有了交往。辛笛和唐湜的友情也缘于现代诗,都在杭约赫主持的《诗创造》上发表诗文。《诗创造》第一辑上唐湜发表诗论《梵乐希论诗》;辛笛在第二辑上发表《诗三章》(《欧战纪念日所见》、《短意》、《十月小唱》),那是他在三十年代中后期异域留学时所作;唐湜在第三、第五辑上先后发表诗歌《鸟与林子》和《华盖》、《古砚教授》;辛笛在第七辑上发表《冬夜》,唐湜发表《虹》。
以后几辑《诗创造》唐湜继续有作品问世:第八辑上出现他的诗评《诗的新生代》,他独具慧眼地将穆旦杜运燮们和绿原们喻为两个高高的浪峰,期盼他们相互补充、救助和渗透,向诗的现代化运动方向合流与开展;第九辑上有他评论辛笛《手掌集》长篇专文,他以诗一样的语言详尽分析鉴赏辛笛代表诗集里的诗篇,可以说,唐湜是系统评价辛笛诗歌的第一人;在第十辑翻译专号中,刊有他的译作艾略特《四个四重奏》之一《燃烧了的诺顿》;第十二辑诗论专号中,他又发表了《严肃的星辰们》,分别评析了唐祈、莫洛、陈敬容、杭约赫的诗集,同辑中陈敬容(笔名默弓)在《真诚的声音》一文中也以对现代诗的共鸣评说了郑敏、穆旦、杜运燮的诗,该辑中还有袁可嘉的诗论《新诗戏剧化》。由此可以看到,诗学理想相近的诗人之间有的有联系,有的甚至还未曾谋面,却都在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而唐湜展示了他几方面的才华,尤以真切精到的印象派诗评引人注目。
《诗创造》创办一年后因外在的压力及内部编辑原则发生分歧而调整办刊方针。唐湜在《人与诗——辛笛论》一文中回忆当时的情景:“辛笛说:‘我们另办一个吧!’并邀辛之、敬容、唐祈与我到他家吃饭,商定了《中国新诗》创刊与流派刊物的方向。”辛笛晚年也还记得在中南新村的家中确实请过这几位诗人聚会。《中国新诗》初定编委六人:杭约赫、辛笛、陈敬容、唐祈、唐湜和方敬,后因方敬远在重庆无法参与编辑工作而成为五人。《中国新诗》的代序《我们呼唤》实际上相当于创刊词,就是由唐湜执笔:“我们面对着的是一个严肃的时辰”、“一个严肃的考验”、“一份严肃的工作”,“渴望能虔敬地拥抱真实的生活,从自觉的沉思里发出恳切的祈祷、呼唤并响应时代的声音”,呼吁“必须以血肉似的感情抒说我们的思想的探索”,“首先要求在历史的河流里形成自己的人的风度,也即在艺术的创造里形成诗的风格”,“进一步要求在个人光耀之上创造一片无我的光耀——一个真实世界处处息息相通,心心相印……”可以看出他们面对现实为新诗的现代化探索抱有怎样的虔诚和严肃的态度。《中国新诗》比较集中地体现了流派风格,只不过“九叶”诗人群体这一流派的命名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由于《九叶集》的出版才出现。在《诗创造》上没有发表过诗文的穆旦、郑敏、杜运燮分别在《中国新诗》上发表诗歌七首、四首和七首。辛笛依稀记得,杜运燮、穆旦等诗作是通过西南联大校友、巴金先生的夫人萧珊女士转给他的。
辛笛在《中国新诗》发表诗歌十首(第二集:《甘地的葬礼》、《海上小诗》、《尼加瓜拉瀑布》、《熊山一日游》;第三集:《一念》、《人生》、《春天这就来》;第四集:《风景》、《山中所见——一棵树》、《夕语》)均为四十年代后期的新作,且未收入《手掌集》。而唐湜更是每集都有诗文发表:第一集诗论《论风格》;第二集诗两首《剑》和《诗》;第三、四集连载他的诗评《穆旦论》;第四集上辟有“纪念朱自清先生”的特辑,收入“迪文”(唐湜,字迪文)的诗《手》,另有他以“陈洛”为笔名的评论《佩弦先生的〈新诗杂话〉》,第五集上又有唐湜的诗《庄严的人》、《给方其》、《断章》,可见在这个时期,唐湜的诗思异常活跃,他的诗歌显示了立足于中国本土的现代风特色。与此前后,他除了在《诗创造》、《中国新诗》论及辛笛、唐祈、陈敬容、杭约赫、穆旦的诗集外,还在《文艺复兴》上评论《杜运燮的〈诗四十首〉》以及写下对郑敏诗歌的评论《郑敏的静夜里的祈祷》,他以诗人的敏感、锐利的眼光和抒情的笔调为后来被称作“九叶诗派”的流派形成提供了美学评价的重要基础,留下了真实及时的历史纪录。
历尽沧桑,诗神依然是生命的寄托
父亲与唐湜叔重逢已是“文革”后了。唐湜历经沧桑,居住在温州。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每次到上海、或从北京返回路经上海的话总会到我们家来坐坐,与父亲交流诗坛信息,讨论诗歌创作。有时父亲找诗友一同聚会,有时留他在家便饭,他最爱吃我家的家常菜油面筋嵌肉,父亲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甚感高兴,觉得小自己八岁的他体质更强健。父亲不会想到,饱受二十年“右派”生涯摧残的唐湜仅比他晚一年就离去了。但当时在唐湜叔的谈吐中丝毫没有流露他所遭受的冤屈,他给人的印象经常是面带笑容、温和健谈、兴致勃勃。他曾经长期处于那样恶劣的境地中,劳作疲惫,遍体鳞伤,但他在精神上没有被拖垮,那是因为他始终执著于心中的诗神,这是他生命的寄托。在他的诗集《幻美之旅》中,从字里行间还是能品出生活的苦涩,而他用艺术提升了苦难,将之孕育成含蓄幻美的诗句。父亲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新诗辞典》选入了唐湜三个年代的诗作:《手》(1948)、《孤独常叫人深思》(1978)、《致歌者》(1987)、《如若》(1987)。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在编选《九叶之树长青——“九叶诗人”作品选》和《“九叶诗人”评论资料选》时,唐湜叔和其他“九叶”前辈都给予我指点和帮助,其中以他的信函最多,使我学习到不少东西。当然,唐湜叔并不总是温和的,但他永远是真诚坦率的,为捍卫他钟情的缪斯,他会直言坚持,甚至不怕得罪友人。一位青年学者与我谈起,在2003年唐湜诗歌研讨会上,唐湜直言不讳地发表意见,对在座的一位诗评家老友修改他的十四行诗表示不满,而不顾及可能会有的难堪。这让我想起在父亲八十岁时,唐湜叔写来十四行组诗《给辛笛勾个素描》的诗稿,由于一些史实有出入,父亲略微修改了他的诗句。这也同样引起他的不满,因为打乱了他精心构置的格律,并表示以后的诗稿在发表前再也不寄给父亲过目了。这两次“不满”倒让人看到他作为诗人的真性情以及他对中国十四行诗格律的探索。
唐湜是一位多产诗人,他的诗最后结集出版,厚厚两大本六十万字的《唐湜诗卷》,包括了叙事诗、抒情诗、十四行诗、散文诗等各种诗体的篇章,尽管父亲生前没能看到,但一直知晓他的诗集正在编辑出版中;而他的诗论诗评成果也丰瞻可观,从1950年问世的《意度集》开始,到九十年代的《新意度集》、《翠羽集》、《一叶诗谈》,直到2003年的《九叶诗人:〈中国新诗〉的中兴》。这最后一本他自己编定的评论集,正是父亲嘱我联系了上海教育出版社,当时王为松副总编安排为“中国现代知识群体研究丛书”一种而出版的。
唐湜给所有的“九叶”诗友写过评论和诗歌,仅为父亲就写过《辛笛的〈手掌集〉》、《辛笛与敬容》、《布谷鸟的呼唤——读〈辛笛诗稿〉》、《人与诗——辛笛论》等新诗评论及十四行组诗《给辛笛勾个像——遥祝诗人八十寿辰》,父亲写给他的则是旧体诗七绝,在他迎来八十大寿之际,父亲曾赠诗两首:
祝“九叶”诗友唐湜同志八秩华诞
欣逢八秩敞华筵,惭愧身居八岁先。
月朗风清君笔健,年年问世有新篇。
题唐湜《翠羽集》
饱从翠羽忆京华,历历前程恰似家。
半臂不知凉是雨,醒来微湿在荷花。
1999年7月
2003年11月父亲勉力出席了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与上海作家协会等单位联合举办的辛笛诗歌创作七十年研讨会。在此之前我接到唐湜诗歌研讨会的邀请函,但因母亲病逝后,父亲心情一直不佳,又有各种病兆显现,我无法分身前往,失去了再见唐湜叔的最后机会。父亲得知来上海的一些与会代表还将去温州赴会,他写下祝贺唐湜诗歌研讨会圆满成功的贺词,托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刘士杰研究员带去并在会上宣读,以表达自己的一片心意。
我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参加钱谷融先生主持的“新文学社团流派丛书”项目,开始接触“九叶诗人”作品。那些日子在徐家汇藏书楼和上海图书馆,我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发黄发脆的杂志和书页,有的书刊因年代久远而无法复印,只有手抄核对他们解放前的一篇篇作品,选编了他们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诗歌及有关评论资料,有不少发现的惊喜,也一直想为唐湜先生写点诗歌评论,却由于教学科研工作繁忙、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等种种原因而一拖再拖,至今使我怀有深深的歉意。其实,迟迟未能动笔的潜在缘由还是因为有唐湜先生充满诗意的、纵横开阖的、文字斑斓的评论在前,也就不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
现在,唐湜先生远行快两年了,写下这些文字,以此祭奠这位我崇敬的诗坛前辈。
左图:唐湜与辛笛(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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