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地带题目:里尔克——《罗丹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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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丹知道,首先要对人体有彻底的认识。他一步一步地探索人体的面,于是,看呵,一只手从外面确定与划分它的面,其准确程度无异于人体自身固有的划定。他愈向他的孤寂的道路前进,他愈跑在偶然性的前头,于是一条法则引导他去发现另一条。最后,他的探求完全集中在这面上了。这面是由光与物的无数接触组成的。每次接触都与别的不同,每次都有其特殊状态。它们有时仿佛互相迎合,有时却只羞怯地点头,有时呢,它们互相错过如两个陌生的路人。那里有无限无限的地方,却无处无生命,无处是空洞无物的。
这时候罗丹已发现他的艺术的基本元素,或者可以说,他的宇宙的细胞了。这就是面,那界线分明,色调万变的广大的面,无论什么都应该由它造成的。自那一刻起,这面遂成为他的艺术——那使他劳瘁,使他吃苦,使他废寝忘餐的艺术的唯一资料了。他的艺术并不建立在什么伟大的思想之上,而在于一种小小的认真的实现上,在那可以攀及的某种东西上,在一种能力上。他丝毫骄傲也没有。他全心献给这不显赫而粗重的美,他还可以您意观赏、呼唤和裁判的。当一切都完成的时候,正如牛羊联群结队到泉边喝水,当夜色已阑、再无异物活跃在森林里的时候,那伟大的就会翩然而来。
罗丹的最富于独创性的工作,遂与这发现同时开始了。现在,雕刻上一切传统的概念,对于他完全失掉它们的价值了。再无所谓姿势、组合或结构了。只有无数活生生的面,只有生命,而他所找出的表现方法却直达这生命的肺腑。现在他的唯一考虑,就在于怎样支配生命及其丰裕。凡视线所及,罗丹无处不抓住了生命。他在最偏僻的角落也抓住它,观察它,追逐它。他在它脚跟不前的路口等待它,在它飞奔的地方跑去和它相会,他到处都发觉它一样伟大,一样庄严,一样迷人。这躯体没有一部分是卑微而可忽视的:什么都蓬蓬勃勃地活着。那镌刻在面孔上的如在日晷上的生命,是易于认识,而且与时光的流逝有关的;那蕴藏在躯体里面的,却更飘逸、更伟大、更神秘、更悠久了。在这里,它或者赤裸裸地呈露,或者必要时栅栅地漫步,或者呢,在傲岸者当中,它就昂然大踏步了。从面庞的舞台隐退,它卸却铅华,毫无掩饰地伫立在服装的后台。在这里,罗丹发现了他当代的世界,正如他从天主教堂认识了中世纪的世界一样。聚拢在一个神秘的幽暗的中心,包含在一个有机体里,承受着它的改造和管辖。于是每个人变成了一座教堂,而这千千万万教堂,没有一座是相同的,没有一座不是生动的。但问题在于怎样表明它们都是从上帝身上树立起来的。
一年又一年,罗丹在这生命的路上前进,细心虚怀,如一个小学生在开步走。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苦心孤诣,他既没有可诉衷曲的人,朋友也少而又少。在那维持他糊口的日常工作后面,他的未来功业一声不响地潜伏着,静候它的时辰。他读书很多。在比京的街上,居民习见他来来往往,老是一本书在手里;然而这本书或许不过是在那期待着他的浩大的任务中,一个借以沉埋在他的自我里的托故而已。象对于一切大有为的人一样,那任重致远的心情自然在他里面激起一种冲动,一种增加和鼓足干劲的勇气。当疑惑来临的时候,当踌躇与彷徨来临的时候,当一切转变中的生物所共具的焦躁,夭亡的恐惧或饥寒交迫来临的时候,无不在他身上碰到一种一往无前的缄默的抵抗,一种固执,一种坚定和确信——这种种堂皇的、还未展开的伟大的胜利旗帜。这或许就是在这万难纷集时骤现于他眼前的过去,他所百听不厌的天主教堂的声音吧。就是从典籍里也显现许多鼓励他的事物。他第一次读但丁的《神曲》。那简直是一个启示。他看见无数异族的苦难的躯体在他面前挣扎。超出于时间以外,他看见一个给人剥掉外衣的世纪,他看见一个诗人对他的时代的令人难以忘却的大审判。里面许多形象都支持他。而当他读到一本书叙述眼泪流在尼古拉三世的脚上时,他就知道有些脚是会流泪的,有些泪水是无处不到的,是灌注人的全身,或从每个气孔溅射出来的。于是从但丁他走向波特莱尔。在这里,既没有审判厅,也没有诗人挽着影子的手去攀登天堂的路;只有一个人,一个受苦的人提高他的嗓子,把他的声音高举出众人的头上,仿佛要把他从万劫中救回来一样。而在这些诗中,有些句子简直是从字面走出来,仿佛不是写成的,而是生成的,有些字或一组组的字,在诗人热烘烘的手里熔作一团了,有些一行一行地浮凸起来,你可以抚摩它们,更有些全首十四行,简直象雕饰模糊的圆柱般支撑着一个凄徨的思想。他隐约地感到这艺术,在它骤然止步处,正与他所寤寐思服的艺术的起点相毗连;他感到波特莱尔是他的先驱,一个不惑于面貌,而去寻求躯体里那更伟大、更残酷而且永无安息的人。
从那天起,这两位诗人遂成了他永久的良友了。他的思路往往超过他们的前头,却永远归宿到他们那里。这时候,罗丹的艺术正在形成和准备中,他所认识的整个人生是无名而且无意义的,他的思想便不能不在诗人的书本中穿插,在那里寻找一个过去。后来,当他在创作时重新回想这些题材,种种形象就如旧梦般显现出来,沉痛而且真实,走进他的作品里正如回到故乡一样。
经过了多年寂寞的努力之后,他终于试把一件作品公之于众了。这简直是对舆论界发出的一个问题。而舆论只消极地答复。于是罗丹又闭门独处十三年,在无声无阒中创作,沉思,尝试,直到他的艺术完全成熟了,直到他能够自由挥使他的工具,不受那与他无涉的时代影响和牵制了。或许正因为他的发展是在不断的寂静中进行的,当大众为了他而争辩,或反对他的作品的时候,他后来才能有那么镇静和坚定的态度去皮付一切。因为众人开始怀疑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丝毫怀疑了。他什么都置诸度外了。他的命运已经不依赖众人的赞许或咒骂了;当人家以为可以用讥诮和仇视来践踏他时,他已经坚定不移了。在他演变的期间,从没有什么外来的声音在他耳边喧响过,既没有褒奖诱惑他,也没有贬责骚扰他。象帕尔思瓦尔那样,他的作品在清净里独自长大起来,独自和永恒的大自然一起。只有他的工作和他晤谈。他和它晤谈在清晓,在梦回的辰光;而晚上呢,余音在他手上缭绕,正如在一个刚停奏的乐器上一样。他的作品之所以那么倔强,是由于他出世时已经完全长成,已经不是一件在演变中求人承认的东西,而是一个使人非承认不可的不能抹煞的现实,清清楚楚的站在那里。正如一个国王接到他国内要建造一座城池的禀奏,他在批准时考虑,踌躇,终于亲赴该地去调查;但是,看呀,一座坚固的大城,有墙,有堞,有门,已巍然耸立在他面前,仿佛要传诸万年一般;这样,群众,当他们首肯来临视时,罗丹的作品已整个高矗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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