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地带题目:福克纳1
文章细节:作文地带整理 标题:福克纳1
福克纳,福克纳!福克纳,福克纳!
在二十年前读过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之后,我就一直没有敢再碰过他的长篇;二十年后我读了他的《八月之光》和《押沙龙,押沙龙!》。在美国的福克纳研究者眼里,这三部小说代表了福克纳小说最重要的成就。
读福克纳的小说(指他的长篇小说)是一种难忘的游历,路途遥迢崎岖,荆棘遍布,险象环生。如果这种游历注定是要攀登一座山的话,那么只有峭拔险峻素称“天下第一险”的西岳华山可以与之匹配。攀登这样的山,光是身心状态良好意志顽强是不够的,还得胆大心细小心翼翼,“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几乎每个重要的景段包括连接它们的峰回路转,无数个拐弯接口铺垫回旋都要仔细经过并且小心记住。时不时的,你还要走过去倒回来寻找摸索反复折腾,才能把握住上山的正确路径不断攀援上升直到它的顶点,任何粗心大意轻率马虎都会使人迷失到云里雾里甚或卡在某个隘口进退两难走不出去。走马观花的游览不属于华山,就像轻松消遣的阅读别来找福克纳一样。
于是,阅读福克纳就不是一次轻松的出游,而注定要变成你人生的一种经历。它的艰苦和危险让你一再怀疑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却又始终兴致勃勃,等到你克服千难万险终于登临了它的峰巅时,那种惊喜就会使你一生都刻骨铭心。之后,你甚至很难有勇气给自己机会去重复这种经历,就像我们不可能重复我们的人生一样。
有了福克纳的文学参照,你会明显地感到许多即使伟大作家的逊色;而且,感觉到我们用来阅读的汉语言文字在原作的丰富和复杂面前也分明成为了一种挣扎(我不是在说我们的翻译家无能,恰恰相反,他们太伟大了!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在逼近原作的精神及姿态,李文俊、蓝仁哲等福克纳翻译家都是当之无愧的大家。我甚至赞同王小波的那句话:“想要读好文字就要去读译著,因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译。”),这时候,你甚至突然会产生一种也许很无知的想法,这就是对我们一贯引以为自豪的汉语言文字的怀疑,它的表现力是不是也有着天然的局限呢?
福克纳的文学之路是异常坎坷的。在《喧哗与骚动》之前,他写过三部小说,迟迟难以出版不说,好不容易出版后也反应平平。他便以孤芳自赏的心情写了《喧哗与骚动》,出版同样遇到了挫折,尽管它后来终于被出版商接受了。《喧哗与骚动》出版后虽然为福克纳赢得了一些声誉,但销路仍然不畅。踌躇满志要在文学上大干一场的福克纳激愤了,他开始写一本有意要耸人听闻的故事,把他自己的经验和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揉合起来写了那个恶棍用玉米棒子强暴女大学生的惊人故事,这就是在福克纳写小说以来唯一畅销一时的《圣殿》,初稿只写了三个星期,这个世界庸俗的文学胃口便被福克纳速战搞定!然而,这样的路数毕竟不是这位日后终将被世人公认为文学大师的福克纳所期望走下去的,他很快便回到了他自己,一气写了《我弥留之际》、《八月之光》、《押沙龙,押沙龙!》等伟大小说,每年一部新书,这是一段拼命喷发的创作活动,在二十世纪美国重要作家中无人可比。支撑福克纳写作信念的,是他对于自己作品的自信甚至自负,他曾对一个朋友说,《押沙龙,押沙龙!》是“有史以来美国人所写的最好的小说”。
在前后十二年的创作丰盛期里,福克纳留下了一大堆作品,拼命的工作几乎把他耗尽了,加上二次大战,使他身心交瘁。笔下好戏连台的福克纳生活中却并没有好戏,他依然不走运,只好到好莱坞去参与电影业挣一些钱贴补生活。在沮丧的时刻,他总以为他的作品永不能得到应有的地位。到了一九四五年,他的书已很少有人问津,许多作品都已绝版,唯一在书店有售的与他的名字连在一起的只是当年那个惹是生非使他“臭名昭著”的《圣殿》。直到一九四六年,评论家马尔科姆•考利编选了《福克纳精选集》,并就福克纳作品之间的关连和它们的成就写了一篇导论,加上战后大洋东岸的法国对福克纳作为文学大师的评价源源传来,才在美国本土引起了一阵对福克纳作品的关切与兴趣。福克纳至此也被推倒了美国文学的前台,开始迎接他迟迟而至的好运。三年后,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文运多舛的福克纳其实也是幸运的,他在文学活动的初始阶段就有幸认识了前辈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安德森不断规劝他跳出新奥尔良附庸风雅的文人圈子,回到家乡描写自己熟悉的事物。但福克纳一时还不能接受,他那时候一心向往欧洲文明,向往巴黎。到了巴黎后,福克纳只住了几个月就厌恶了咖啡馆里那些未来艺术家们的高谈阔论,他最终听从了安德森的劝告回到了家乡的土地上,把自己融入他的故乡本土、人民社会和乡土人情,而且把这样的信条坚持了一生,使他一生和全部创作生涯基本上都没有离开密西西比老家。他厮守在他的王国里,懒于同艺术家作家或批评家往来,对文学集会毫无兴趣,而是更喜欢同他的邻居们相处。他宁肯去打猎也不愿出席各种文学讨论会,他用以搪塞文学界的话总是“我不是文人,我是个农民”。这个习惯直到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也没有多大改变。有一次,肯尼迪总统在白宫宴请著名艺术家和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农庄里的福克纳拒绝接受总统邀请,他回信说:“为了吃饭去白宫实在太远了。我年迈力衰,不能长途跋涉去和陌生人一起吃饭。”如果说海明威的个人生活本身就是一部富有传奇色彩的作品,那么福克纳却始终只让他的笔而绝不让他的个人生活出来直接发言。
在我们今天看来,多舛的文运其实也正好造就了福克纳。荣耀没有过早地打扰他,他便让自己在生活和文学的激流里沉潜了再沉潜,从而没有成为文学的河面上漂浮着的裹着泥污的泡沫,而最终成了这条大河河心的激流本身。多年间,他以超凡的毅力打拼自己的世界,几乎很少在乎别人说什么,也从不加以解释,只是一味按自己的追求埋头创作,就像一个在田野里专注干活默默耕耘的农夫。作为一个农民,他最懂得劳动与收成的当然关系。他认为,“人不能每天吃八小时、唱八小时、做爱八小时?─能作上八小时的只有工作。”他否认靠所谓的“灵感”进行创作,他说:“我对灵感一无所知,因为我不知道灵感是什么──我听过它,但从没见过。”这个伟大的劳动者的劳动最终获得了举世公认,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致答辞中他说:“人是不朽的。我相信人不仅仅是忍受,而且终将胜利。”
福克纳以质感过人的文学品质取胜,他的作品也像经年在田野里劳动的的农夫一样,骨骼强硬,筋腱有力,肌理粗糙却每个毛孔里都释放着活力。它们有一种抓住你就不放手的魔力,你都弄不清他要引领你去的那些山峰上都有些什么东西,竟然会诱惑人一路上要投入那么多的热情忍耐和期待,要克服那么多的艰难险阻非去看个究竟不可,你甚至也知道通往他的山上的那些障碍其实正是他自己有意无意为你设置的,但你却无怨无悔地甘愿就范,疲惫却又兴奋不已。我手头是一本蓝仁哲先生翻译的《八月之光》,随手翻开一处,我们就能看到下面的句子:
克里斯默斯点燃香烟,把火柴往敞开的门口一扔,看着余光在半空里消失。这时他倾听熄灭的火柴棍着地时发出的细微声息,仿佛真的听见了似的……他不用手扶一下就抽完一根烟。他像扔火柴棍那样把烟头朝门口扔去。但它不像火柴棍那样在半空中熄灭,他瞧着烟头忽闪忽闪地翻转着穿出门外。
…………
大路伸展在他面前,比黑乎乎的树木和大地显得灰白一些。路的一端通向城镇,另一端直爬上山岭。过了一会儿,山那边开始亮起一道光,显示出山的轮廓,然后他听见了汽车的声音。
这就是福克纳,他的小说一如生活本身以至于他用了那么多的技巧反而让人觉得技巧的不存在;他的笔常常挥舞得人眼花缭乱,但生活却从来没有被涂抹成小丑。他简直就是一个高明的魔术师!马尔克斯对此作过极好的解读,他说:“我们这些小说家读别人的小说只是为了了解那些小说是怎么写的。我们不满足于小说正面暴露出来的秘密,还要把它翻个个儿,看看它的接缝。我们以某种难以解释的方法把小说的主要部件拆下来,等了解了它那独特的钟表似的结构的奥秘后再把它重新组装起来。这种尝试在福克纳的作品那里是令人沮丧的……当你得以拆下他的一页小说时,给人的印象却是它的弹簧和螺丝钉太多了,不可能使它恢复原样。”
福克纳和他同时代的菲茨杰拉德、海明威被称为他们时代的美国“文坛三王”,菲茨杰拉德过早地享受到了文学上的大红大紫,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而这种生活也过早地要了他的命。于是,福克纳和海明威便作为他们时代的文学佳骏驰骋在美国文学的疆场上。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相互勉励提携的友谊,但也不时发生龃龉,这要说也难怪,一个槽里毕竟拴不下两个体强力壮的儿骡子。在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行当的同一时间,总要发生一对强强相遇的事情,成为一时亮瑜,上苍的这种安排想起来很有意思的。海明威劝他的儿子要读福克纳,他说:“他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好的一个。”但他又不忘提醒儿子说:“你得啃完他一大堆废话才能得到纯金。”
太阳偏西了,再过一小时就会触到地平线,那时夏日的夜幕就会迅速降临。一条小路从大路边拐了出去,那儿比大路更安静……
这就是福克纳。他笔下的风景,就和他生活过的密西西比的乡村大地一样,大路小路交错纵横地延伸在悠长的、不紧不慢地的时光中,平平常常而又充满神秘的奥妙。
编辑:作文地带整理
版权声明:本栏目内容均从网络上收集,供仅参考,这些资料可能并不完整,有效性和正确性也无法保证。本站并不拥有这些资料的版权,版权属于原版权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