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暖暖的,莫柒珣伏在书桌上,眼睛合着,睫毛像裙子上的流苏,长长的,有些晃荡,一根绿色的枝条伸进窗户,在春末夏初开放着第一朵嫩黄色的花,耳边是鸟儿的吵闹,她扎着丸子头,用一根青绿色的皮圈绑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图案,但是依旧让人感觉到清新,活跃,一种春天的颜色。
真是一种熟悉的阳光。
她抬起头,迷茫的双眼像发现了什么,顿时亮晶晶的,枝头上一只小鸟也奇怪地看着她。
"小白。"她伸出一只手,语气延长而缓慢,平淡中更多是惊喜。
鸟儿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在树枝上跳了几下,飞走了,飞得无影无踪。
她伸出的手僵在那里,眼里渐渐浮出了笑意,淡淡的,是小鸟的叫声吵醒了我吗?还是这春色,这夏容,或许是那些年的,阳光。
似曾相识的阳光,同样照进了五年前,列车的窗户。
这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段时光。那一年,爸爸去外地打工,车祸伤亡,祸不单行,哥哥瞒着全家人去工地干活儿,被高空坠物砸死了,为了她能上学,哥哥不仅强烈要求自己退学,竟然偷偷地去打工,为了她,为了她死了!在得知哥哥身亡的消息时,她嘴唇发紫,头脑中变成浆糊一片,身子一下子瘫软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对她如此残忍?即使那年她才十一岁,但心中早已被灾难折磨地千疮百孔,她恨老天,她恨人间,她更恨自己!
四岁时,哥哥每天都会偷糖给她吃,他舔舔口水,看我吃,笑得都有了皱纹。六岁时,又一次我趁爸妈不在家偷窝窝头吃,把碗打了,爸妈回来时,他却说自己嘴馋,把碗打了,爸爸用皮鞭在他的屁股上打了好多下,罚他两天不准吃饭,我就一直站在旁边,看他一边挨打,一边装作开心地像我笑笑。八岁时,我想学游泳,他最终受不了我的纠缠,教我游泳,尽管在此之前他嘱咐我很多注意事项,但我还是被呛了几口水,不停地咳嗽,他心疼得哭了出来,生怕我被河水冲走,从此以后无论我怎么纠缠他都没有再让我下水。十一岁,他在建筑工地上死了,再也没有一句话可说,永远为我的,哥哥。
没有了任何经济来源,她只能找一份工作,但谁会收童工呢,于是,她选择了卖报。那一天,阳光很明媚,她的心很灰暗,她目光直直地看着报纸,像一个游魂走在路上,每一步的节奏,都那样沉重,每走一步,脚底就有一种凉意渗透,有时眼睛也会撇到布鞋,那红格子的布鞋,是哥哥买给她的,她感觉呼吸变得急促,全身都冒着汗,好像再想下去又会晕倒。
阳光那么好,可在她看来阳光就是秋风,她就是落叶,会被吹向何方,自己无法决定。
站在火车轨旁边的月台上,她感觉报纸不存在,手里好像空空的。莫柒珣低着头,柔顺的长发贴在脸的两侧,喧嚣的月台上,她安静幽然地站着,听不清其他报童装疯卖傻为了卖报时的话语,听不见火车长鸣,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却能在这个晴朗的天气,听见风声。
"喂,买一份报纸!"待到旁边一个粗亮的声音响起,她才有些缓过神来,但也只是头抬起来,看看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正随手把一块钱扔在了地上,然后满不在乎地抽起一支烟。
她凝然冷漠地看了他几眼,眼睛瞥都没瞥那张纸币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垂下了眼帘。
一只粗大的手伸过来准备抽走一张报纸,她猛地反应过来,双手抓着报纸不放,抬起头,凶狠却坚定地看着他。
"你个小丫头,敢跟我较劲儿!"
莫柒珣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半睁着眼。粗俗!我才不会捡你的钱,把你的臭手拿开!
"你不讲理,我付了钱了!"他使劲抓着报纸,咬牙切齿,眼里全是不敢相信,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个疯子!松手!我要我的报纸!"旁边更多的人在围观。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什么都失去了。
"咔擦,"报纸全部撕碎了,两半报纸分别在两个人手中。
那个男人想了几秒,涨红了脸,用力把报纸往天上一挥,漫天飞舞的碎片,好像冬天的雪,她抬起头,面目淡定,眼里透出的是不屑:"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心情卖报,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吧。"说完,她轻松地把剩下的半坨报纸往男人脸上一扔,然后转身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去,身后的嘈杂听不见。
"小菇凉!你等等。"身后传来的声音很温和却很怪,还有点儿尖尖的,哥哥也喜欢叫她小菇凉,她微微愣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转头,她知道,重生只是谬论。
她没有停下来,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虽然读音很怪,但总让人有种善意的感觉。
她终于停了一下,转过头,一只大木偶,在后面笑着,他戴着一个头套,白色的圆柱形,上面有两只小小的眼睛,嘴巴咧得老大,下身完全是白色,一点其他的杂色都没有。可惜不是天使,头套大了点,让人感觉怪怪的,她竟然有种想笑的感觉,真的很想笑,即使并不是那么搞笑,很久没有笑一下,才发现有阳光,有笑容的存在,也很美好,好像是曾经遇到过的,回味的笑意,在心中。
"你好,小菇凉,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力气那么大?"莫柒珣听了这句话心情又不好了,明明没什么可失落的,但还是感觉他一句话不说更好,一句话想到的东西,不能预测,刚才好像在想象之中,他的一句话就把柒珣拉回了现实。
她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继续走着。
"啊呀,你不要什么都不说吗!"
见她还在走,他有些急了,莫柒珣仿佛看见了他在大面具下面皱眉的表情,在里面急得团团转,外表却还在笑着,想到这里,她又想笑,为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出乎自己的意料,她竟然说出了一句。我可是最讨厌和陌生人说话的,怎么会这样?她微皱眉,表面加快脚步,心里却在反抗:停下来,停下来。难道是看不见他的脸才愿意说话的吗?看来人与人之间真的需要面具吗?只有这样才会拉近距离?
木偶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想了起来,才笑了几下:"哈哈,我就说你不会不理我的,走吧,我带你坐火车!"说着,那个笨笨的大木偶,就快跑几步,在柒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臂,一阵白光闪过,镜头切换,火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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