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亭台楼阁,来到一座小院。跨过了门槛,便见一树海棠,染红了半边天。 那人坐在树下的藤椅上,一抬头,慢慢绽开一个倾城的笑。 “兰儿。”她唤我。 我从失神中惊醒,凝视她许久。 “兰儿。”我唤她。 她霎时满眼朦胧,奔过来抱住我,低低地啜泣。我们皆不语。 这一刻重逢,犹如相隔了一个世纪,我们呼唤的却都不是对方的名字。 “姐姐……”这一声叫得极低,似是怕别人听到。 “嗯。我在这儿。”我回答她。 她愣了半响,“扑哧”一声笑了,带着自责的语气说:“瞧我,咱姐妹俩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我却在这里惹妹妹伤心,我真是……”妹妹?是了,这句话是说给院里的其他人听的。 我也回她一个笑容,“姐姐怎的这般说呢,妹妹多日不见姐姐,心里也想念得紧,今日得以一见也是不免触景生情……” 她道:“咱也别一直站在这儿了,倒是教这些个丫头婆子们的笑话!”周围立时穿来低低的嗤笑声。我点头,看来信儿在这院子里过得不错。 我们于屋中坐定。 “兰儿……”我道,“苦了你了……” 她摇头道:“怎会呢,妹妹这话倒奇了。爷待我一直很好,你瞧这海棠院里一派生机,不正是因为爷派人时时来打理着么。倒是你……太子那里当差,可有受什么委屈?” 我见她绕过自己的话题,也不便再提。 “妹妹一切安好,如今在书房当差,也没受过多少委屈。”我这么说。 她点了点头,道:“那甚好。我这里都没什么事,只是挂念着你和家里。” 我道:“听说姐姐最近刚回了家一趟,阿玛身体可好?还有繁儿和秀儿也都还好么?” 她道:“阿玛很好,还问了我们姐妹俩的事,我对他老人家说咱俩一切都好,请他勿要担心。”我颔首,她继续说道,“至于繁儿秀儿我却是没见着,明年就该是她们选秀的日子了,且让她们也松松这最后一口气罢。”说到这儿,她兀自叹了口气。 我回想起千年我们进宫的时候,也是感怀颇多。 “啊,对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妹妹你可见着过一个叫年亮工的人?”亮工是年羹尧的字。 “是曾见过一面。”我答语,“他可是对姐姐说了什么?” 她笑道:“你是不知那日的情形!那日啊,这人许是来爷府里议事,正巧我在廊中遇见他了,谁想他瞧见我后第一句话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他旁边的人才告诉他说,这是四贝勒府上的兰格格。他忙向我赔礼,只是转身时却还听他嘀咕什么‘太像了’。我后来想了想,便猜他定是在太子爷那儿见过你的!” 我想象那时的情形,也是禁不住笑出声儿来。这样子的年羹尧,实在不能把他和雍正时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联系起来。 “咦,那姐姐你是怎知道他名字的?”我疑惑地问。 她莞尔:“这可又是个故事了,我不告诉你!” 就这么说了一会子话,我估摸着时辰也快到正午,古人在这时用的是晚膳,我也该早些回去毓庆宫了。 “哟,时辰不早了,我和姐姐说话竟险些耽搁了姐姐用膳,这就该回去了。”我起身道。 她止住我,说:“不如就在这里与我一并用了晚膳再回去吧,咱姐妹俩相见也不易,多待会儿是好。” “妹妹不是不肯,只是我是当丫头的,主子那里实在缓不得。”我回她,“何况太子爷允我来看望姐姐已是对我的恩赐,我实不敢再晚了回去。” 她想了想正要答应。 “格格,爷来了。”一个水灵的小婢进来说。我俩对望皆是未料及此。未待我细想,那人已走了进来。 “给爷请安,爷吉祥。” “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他抬手,“都起客罢……” 兰儿起身忙去叫下人摆膳,四爷一人坐在那里。 “来看你姐姐?”他问。 “是。”我答,内心稍稍感激他没有在别人面前戳穿。 他抿了一口茶。兰儿回到屋里,说:“爷这几日每日都来妾身这里用膳,倒真是让这海棠院蓬荜生辉了。” 他一笑,问道:“身子可好?有无异状?” 兰儿轻摇头道:“一切如常,劳爷记挂了。” 他颔首,又说:“有什么事尽快去请闻太医,你已有身孕,任何事都马虎不得。” 兰儿笑:“是,妾身记住了。” 这夫妻恩爱的一幕,实令我心中安慰又有些刺痛。安慰的是妹妹没有受冷遇,刺痛的……倒不清楚。 “就在这里用膳了吧,太子那边我差人去说声就是了。”他这么对我说。主人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不答允实是说不过去,我也就应了。 膳毕,我起身告退,兰儿送我到院门处。 “姐姐,今日咱们就此别过了。”她说。 我想到这一出院门又是多日不得见,不禁内心感慨万千。拿出一方尺素,上面绣着的是“珍重”二字,我将这绢帛系在海棠树枝上,转身对她说:“只愿我们姐妹二人都能如这海棠一般,花开烂漫。”兰儿,我只盼是这历史漏了什么,或是我错了,否则你的这个孩子怎么会没有任何记载。 她点头。我一脚迈出了小院……(兰信) 我与她本是孪生。 我从小活在她的光芒之下。 我永远都是她的妹妹。 我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她却轻易放弃。 我又是哪里及不上她? 我代她嫁给四贝勒,我要她欠我。 但那又能怎样? 我将一生相伴的男人他始终不爱我。 我冷,想要回头,才发现早断了后路。 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爱我的姐姐,依恋她给的温暖。 只是,姐姐……骑虎难下,你别怪我。 转身正要回屋,却见那男子站在海棠树下。 我重新扬起笑,柔声唤道:“爷怎的站在这里?” 他却似充耳不闻。 他怔怔望着那花下迎风飘摇的绢帛。 “兰儿……”他低语,带着百般温存。 一刹那,落花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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