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来到密州已经有些时日了,我却还不大适应这里的生活。
夜,凉得刺骨,阵阵冷风吹入温暖的卧房中,我起身,正要去关上那窗,可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穿过窗,投向远方。远方,我似看到故乡,看到我曾经温暖的家。忘了是哪年,我和弗儿坐在院当中,对月饮酒,她望着皎洁的明月,有些调皮地说:“这月虽美,只可惜,终究还是虚幻的,说起来,这世上哪样东西不是虚幻的呢!”我当时只是笑笑,不以为然。不料,弗儿,果真让你言中,我们的感情呵,也像那晚的月,美,美得让人忘不了,美得甚至太过虚幻,宛如一场梦。那年你病重,拉着我的手,想要嘱咐我些什么,可怜你当时,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就这样闭上了你的眼睛。这一转眼,就已去了10年,可惜我现在离你太远,你那座小小的坟,现在是多么的孤单。唉,我为何又会想起这些教人心伤的事来呢!我把自己从深深的回忆中拉了出来,默默关上窗。
今夜真不知是怎的了,总想起与弗儿在一起的时光。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禁又是一番唏嘘感慨。常年的四处奔波,丝丝白发不知何时悄悄出现在鬓角,镜中的我,面容憔悴消瘦,浑浊的眼睛再没有了光彩,倒像是个行尸走肉。弗儿,今日若你我再相见,你也会对我感到陌生吧,弗儿,我老了,你却应当还是那副光彩照人的模样。我苦笑着,弗儿,真是感谢你,今夜你总无缘无故闯入我的脑海,让我原本那颗饱经风霜,几乎已经快麻木的心又恢复了一丝生机,一丝温暖。原来,弗儿,这十年来每时每刻我都在想着你,只是我刻意隐藏,刻意忽略着心底尘封的这段真挚情感。在这冷夜,弗儿,调皮如你,总是撩拨着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是我对你的满腹思念,又能对谁诉说呢?
罢了,思念只会更加教人愁苦,我有些乏了,便上床入睡,渐渐进入梦里的温柔水乡。恩,这是在哪?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我竟又回到了故乡的家。床上铺的棉被,有种阳光的味道,弗儿总喜欢把棉被拿到院子里晒。我贪恋地呼吸着这温暖而又熟悉的气息,忽听到有响动,猛然回头,却见到弗儿正在对镜梳妆,白嫩的手轻轻拢着盘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又拿起一支我送她的金簪,缓缓插入发间,她好像还不满意,又对着镜子理了起来,却就是不肯回头,我大喜,想叫一声弗儿,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我克制住内心的喜悦,轻轻呼唤一声:“弗儿……”弗儿停住了动作,慢慢地转过身来。如水般纯净的眸子望着我,似乎要看到我心里去。弗儿没变,依旧是那么美,我却老了。我们默默地望着对方,眼中已是泪水倾盈,谁也不忍打破这片寂静,我多么希望此刻能变成永远,让我就一直这么看着我的弗儿,就这么看着。这场景,熟悉得像是已经经历了千万遍,但又遥远得像是相隔了一个世纪……
恍惚间,我醒来,发现自己仍在那间小小的异乡客房里,此刻方知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但我的脸上,却已经泪水涟涟。我情不自禁地又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仿佛看到了在遥远的故乡,一抹皎洁的月色照在那长着小松树的坟山上,山上,葬着令我魂牵梦萦的弗儿。那座小小的孤坟,将是令我肝肠寸断的永远的痛。
我铺开笔墨,忍住内心的巨大悲痛,写下了一首字字滴血,句句滴泪的词。
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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