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喷在玻璃上,薄薄的涂上一层绚丽的瑰红色,好象小时候外祖母买给我的冰糖,一片又一片的冰凌组合成一幅幅精致的窗花,让人忍不住想伸出舌尖,化开风走过的痕迹,它们好似一枚又一枚的邮票,在北风肆虐着北方的世界时,寄给我那些径自飘去的回忆。
我喜欢冬天里氤氲着濛濛雾气的窗,似乎一切都在这烟斜雾横中渐渐远去,遥远而酸楚;我喜欢坐在窗边,看那些六角羽毛落在外祖母的大幅遗像上,然后覆盖那些被时光侵蚀过的足迹,生活与生活密不透风的罅隙之间,总有一种温润的情感,浸过我年少轻狂的心田。
很小的时候起,记忆中最多的便是外祖母苍老的身影。父亲母亲每日忙于生计,无暇照顾我,于是并不喜欢小孩子的外祖母便一人将我带大,记得每一个漫天飘雪的日子,外祖母都会背我去看雪,我静静地趴在她那被汗水濡湿的瘦弱脊背上,看那些羽毛缓缓地飘来,又在外祖母宽大的裤管上沉沉睡去。少不更事的年代,不也如这雪花一般随风而动,飘然而逝吗?而今千余个日夜走过,那些飞舞的精灵,今又飘散在何处?
恍惚间,我又看见了幼时的小剧场,外祖母总是背着咿呀学语的我穿梭在看戏的人群中,瘦小得我只能于外祖母整齐的银丝间艰难的抬起头,望见一排又一排攒动的人头,台上冗长的戏曲我听不懂,于是便喜欢看卖东西小贩的推车里那些我从未见过的食物想入非非,然后在入迷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外祖母便意犹未尽的背着我在众目睽睽下缓慢的离开,回家的路上偶尔会遇见几位亲朋好友,几乎熟睡的我总能听见外祖母略带骄傲的声音:“听话着呢!不哭也不闹!”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我微启双眼,然后回家面对每日被我不停的啼哭扰的心烦意乱的外祖母。长大后每每回忆至此,我都会暗笑她的虚荣,随之泪如雨下。
雾的灰白勾勒出梦的轮廓,那些美好的时光一再重现:外祖母带我去看那清一色湛蓝,清一色靡丽的天空,看墙角的花葳葳蕤蕤的盛开,我们常常走过那年迈不堪的老吊桥,钢丝扶手的角落里偶尔一张细细小小的蜘蛛网,不知何处飞过一只淡绿色带金边翅膀的小昆虫,一个慈祥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囡囡,这是豆娘.....梦中惊醒,又一次湿了眼眶。
外祖母幼时生活在麦青色的南方,也许她曾经也是一个着一身长裙,风雨中且听且吟的江南佳人,也许她也曾经凭吊过白娘子雨伞遮盖下的断桥,或是唐伯虎的墨笔点染过的朵朵桃花,然后望着飘云的天空,想象李煜洒泪的雕栏。我幼小的脑海中曾经不止一次的描绘过同一幅画面:太外祖父携十余个儿女一步一步踏上北方的土地,巍峨屹立的衡山卢山雁荡山峨眉山上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纵一苇竹桨,桨声欸乃,春水绿便,望红菃照江,白鸟飞天,汗水又悄然滴入浩荡的洪湖太湖洞庭湖鄱阳湖,竹杖芒鞋处,一蓑烟草任江平...这一切的一切都随时光的流逝而无从考证,所有的想象亦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在那很久以后的很久以后,外祖母遇见了同样来自江南的外祖父,然后他们就一起忘却了水乡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美好画卷,任风吹雨打硬是在北方的土地上站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外祖母与外祖父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依然能坚持到最后一刻才倒下的原因吧。
我从未见过外祖父,只见过一张他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外祖父潇洒干练,笑容如阳光般明亮,眉宇间透出的是一种坚毅。他幼时便跋山涉水来到北方,吃尽了艰苦长大成人,后来由于生计所迫将大儿子与大女儿过继给他人,日子刚刚稳定,家里又发生变故,他与外祖母带着几个儿女被迫离家,后来他们在乡邻的帮助下盖起了新房,新房盖好的那一天,外祖母笑了,外祖父便在外祖母含笑的泪光中倒下,再也没有起来过,母亲说,那年,她十一岁。母亲常常回忆外祖父在世时的种种,他说外祖父极疼爱男孩,常偷偷的给两个舅舅买好吃的,她有一次见过舅舅吃西红柿,如灯笼般通红的西红柿上有一层细细短短的茸毛,阳光照耀下几滴水珠分外晶莹,甚至能看清柿皮下果肉的纹络,轻轻咬开,鲜红的汁水便迫不及待地淌出,里面那些如钻石般的,是柿籽...母亲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极为平淡,没有一丝对外祖父的不忿,有的只是为自己不是男孩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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