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天气如此,便道:“只怕今日不可再出去……” 却听瞳瞳猛然大声道:“不行!不行!你自己答应过的,怎么能食言呢?”说着,跳下床来拽我的袖子。 “小主子莫要任性。”我给她披上外衣,道:“这天儿看着将要下雨了,再出去可不被淋湿了?那少不得染上风寒的。” 她依旧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的袖子已被蹂躏得不成形了。 我俩就这么僵着。她似看出我决计不肯让步,一瞬的沮丧后忽挂上痛恨的眼神……这才六岁的孩子为何有着如此可怕的东西?! 但未及我开口,她甩开我的袖子,一转身跑了出去。 我的心顿时一乱,忙顺手拿了一把伞便追出去,头顶的黑暗越积越深,随时可能倾泻而下,我四处大呼瞳瞳的名字,无人应答。 我拽住一个行路上的宫人,问道:“你可有见到三格格?” 她见我一脸慌张,回道:“方才是有见到三格格,往那方向去了。”宫人纤手往东一指,我心中一惊,她去水池便作甚么?忙道了声“多谢”后往东跑去,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在了脸庞上,绽开层层叠叠的水花。待我赶到时,见一小小的身影立在水池旁,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然下一刻,她的动作令我的心又一次跳到嗓子眼儿上。 她张开双臂,在风雨中显得摇摇欲坠,接着,她向前迈了一步…… “瞳瞳!”我情急之下喊出她的名字,向她奔去。 却见她在离我两米远处回过头来,平静地说道:“你来做什么?”我愣住,这样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显得可怕。 我暗自咬咬牙,走近她,然后撑开手中的伞。我蹲下将伞举到她的头顶,她看着我,突然将手一挥,那伞便孤零零地躺在湿地上,任凭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我将伞重新拾起,再次举到她头顶,她毫不犹豫地将其挥掉。我重复拾起了三次,她亦同样三次挥掉。 我俩沉默着对望,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太多情绪。我缓缓开口道:“小主子是不喜欢这伞的色泽么?”她呆愣了一下,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我又说道:“那咱们便去找一把小主子喜欢的伞罢。”我牵起她的小手,她似木偶一般随我走着,只呆呆望着被我握住的那只手,并不挣扎。 雨势越来越急,将衣衫湿透,传来阵阵寒意。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不仅忆起曾经与同伴们雨中追逐嬉闹的惬意时光,可以听见几人互相调侃的话语,只是那时的雨,绝没有这般的惆怅。回头望了望瞳瞳,牵她至一树下坐下,全然不顾泥泞的土地。 “小主子,”我道,“你抬头瞧瞧,这伞可还满意?” 这是一棵芭蕉树,枝干上的纹路粗糙却令人心安,记录着这鲜活生命的每一次成长,宽大的叶遮住了一片天空,沁人心脾的绿意替代了漫天如雾般的悲伤,在阴暗世界里开辟一方独有的天地。 她撇了撇嘴,说道:“满意什么?衣服湿嗒嗒的怪难受。”不懈的味道里带了些倔强。 我轻笑道:“谁让你自己要跑出来的?” 她一听,撇过头去,过了一小会儿才轻声道:“这里只怕没人是真心待我……” 我道:“你如此在意他们么?” 她愣了愣,回道:“……也不是。” 我道:“那不就成了。” 她愤愤道:“可是……” “你是谁?是何身份?”我问道。 她立刻扬起下巴,勾起嘴角说道:“我自然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是我阿玛的女儿,是爱新觉罗·瞳瞳!” “既然如此,”我继续问道,“你除了是他们的主子,你的阿玛能给他们养活一家老小的工钱之外,你与他们有关系么?” 她欲辩无言。 “你要明白,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真心待你,爱你,呵护你。”我拍了拍她的肩,说道,“除了那些愿意去爱你的人,你的阿玛,额娘,你的皇法玛,因为你是他们所珍爱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真心待你。反之,不重视你的人,自然无必要真心待你。” 她听得恍惚,似被这番言论给怔住了。 “真心这种东西,何等奢侈,你又有何本事要让所有人为你付出?而为你付出了真心的人,他们又该是何等爱你,你却视若罔闻,在这里使小性子,甚至不爱惜自己。”我道。 这个孩子,她太过骄傲,而生于皇家本就是一种严酷的考验,如果不能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认清自己的位置,就会被令人疯狂的冷漠扭曲了灵魂。那些在九龙夺嫡中丧失一切的人,那个指点江山的人,他们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生来就被这种冷漠所环绕,所以他们变得疯狂,神经质,互相猜忌,互相杀戮,或许,还有多多少少的无奈罢…… “那你……”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却又咽了回去,绽开笑颜道:“没事。” 我也微微一笑。她的眼中,比之刚才,澄澈了许多。 “小主子要回去么?”我问道。 “你……嗯……你叫我瞳瞳就行了。”她有些别扭地说道。 “行。”我道,“那么,瞳瞳要回去么?” “不,我想多呆会儿,嗯……待雨停了再走罢。” “好。” …… 这场雨似要发泄完压抑了很久的伤痛,浇透了斜阳,只余下一个夜空中的繁星闪烁,迎面吹来不知始源于何处的风,扬起一阵潮湿泥土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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