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出去买菜，我就在家里清扫。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个周末都差不多，结婚四十多年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我早都厌烦了，向他提出要去旅游。每次两人都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说我们要游遍中国，还要去新西兰看看。新西兰，早在几年前孙女上小学的时候就向我们聊起了这个地方。但永远都放心不下，因为孩子，因为孙子，因为土生土长，因为根在这里。
“回来了！”他推门进来“土豆又涨价，真是的，想咱们当时自家一片地，吃啥种啥，才不用担心菜价……”
“行了行了。又不是光咱家买菜涨价，每次回来都唠唠叨叨，哪还像个老爷子？”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真是扫兴。虽说我俩都退休了好几年，但这城市大街上只有周末才够热闹。
我说“唉，老汉，咱去做个体检吧。你前两天老嚷嚷不舒服，去医院看看是怎么回事！”
“花那水漂钱干什么？”他嘟嘟囔囔“我身子骨硬着呢！”
我把脸一沉“你去还是不去？”“行行行，去、去、去！”把脸一沉，是我惯用的招数，四十多年前我就开始用这一招，直到今天都还很管用。
我们体检的时候玩了个游戏——两人去检查不同的项目，谁先检完就到医院门口等着，检查得慢的人回家揽下一周的家务活。这规则对于我来说是极占便宜的，平时在家里打扫的就是我。如果我赢了，就可以放一周的假，输了大不了和平时一样。我就这么乐呵呵地攥这表单出发了。
我到了医院门口，却看到他已经等在那里。真扫兴。“喂，你就不能晚点出来？”“哦，检查我没做完，不想做了，没意思。”
我一下子火了：“什么没意思没意思的？是不是觉得我老了没意思了？”
“……”他不说话。
我一把抢过他的表单，看看他还有哪些检查没做。看了一眼，我就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了。
“医生说我还剩下三年。”他说。
“治不好。”他说。
“花30万才能延长两年寿命，在病床上。”他说。
他说，他说，他说，他说……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和他一起乐乐呵呵这么多年，我都要忘了怎么哭。
我出不了声。我只能看着他。我们从小一起在农村长大，他是我小学时隔壁班的同学。每天上学放学都来叫我一起走。放假会拉着我去镇上玩，攒了好几个月的钱会拿出来给我买我喜欢的东西，被家长知道以后他还被打了一顿。我都记着。老头子我记着呢。
眼泪出不来，憋得难受，我感觉自己在颤抖。
他慌了，急急对我说：“我不打算治了，三年我就陪你出去玩，去北京、去上海、去杭州，我还要带你去新西兰……”
“治也治不好，延长两年还难受。我不治，我带你去玩……”就像当年带你去镇子上一样。
一个月后，我们上了去北京的飞机。去首都看看，去天安门看看。这是我们从小的理想。
我们去看了毛主席。我们这代人，对毛主席都有放不下的感情。
两个奔七十的人，一起在偌大的首都里穿行。
后来，我们又去了很多地方，之前规划过的、没规划过的，我们都去了。
我们去了中国十几个城市，我们还去了新西兰、伦敦、莫斯科、巴黎……这些都是他从旅游手册上查的。
最后期限前的三个月，我们回来了。他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
回来后，他立了遗嘱。他把房子和收藏的一些东西都留给了我，钱给了孩子。孩子让他改遗嘱，把所有的遗产都给我。他们说，妈比他们更需要这些。他嘿嘿地笑，对孩子说，之前还怕你们不满意给你们留的东西那么少，但是律师说了，遗产给老婆和孩子，都要分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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