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自已的儿时写点文章,已经不止一两个学期了,但一直没有提笔去写,一来是觉得自己的童年还在进行时中,现在"立言"有些尚早;二来是觉得自己手笔笨拙,写什么都难。现在老师要我写写儿时的记忆,我便借这个机会来梳理梳理了。
(一)菜园深深
第一件是到姥姥家玩。从我有记忆开始,姥姥就已经很老了。姥姥住在一栋普通的民房里,楼栋下有长长一节斜坡,我和表弟喜欢在这不甚陡的斜坡上比赛跑步,各有输赢。姥姥总是在一旁给我们加油,兼做裁判。只记得那时的天蓝蓝的,云慢悠悠的在天上仰游而过,时间也变得很慢很慢,不情愿流逝。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走几滴汗水,带来一阵清凉。我和表弟常有判断不出谁快而争吵起来的时候,姥姥便在中间调解,用她那软绵,苍老的声音说道:"都是自家人,兄弟之间莫伤了和气。"
记忆中,姥姥家里有一个大鱼缸,还有一个菜园。大鱼缸里自然养了几条大金鱼,我和表弟便常去逗鱼玩。拿块面包,屁颠屁颠跑到鱼缸边,揭开盖儿,先抖些面包渣下去,等鱼都浮出水面来了,再将面包撕成小块,一点一点扔进去。看着鱼抢到面包屑后潜到水底,一吞一吐地吃的憨样,我们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自己也像吃了面包一样满足。
赶上大外公在家,便可以跟着他去菜园子里逛逛。一到了菜园里,立刻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决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而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而土地上所长的又是那么繁华,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觉得眼前鲜绿的一片。一到菜园里,我就没有对象地奔了出去,好像我是看准了什么而奔去似的,好像有什么在那儿等着我似的。其实我是什么目的也没有。只觉得这园子里边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活的,好像我的腿也非跳不可了。若不是把全身的力量跳尽了,大外公怕我累了想招呼住我,那是不可能的,反而他越招呼,我越不听话。等到自己实在跑不动了,才坐下来休息,那休息也是很快的,也不过随便在秧子上摘下一个黄瓜来,吃了也就好了。休息好了又是跑。我跑去提一把锄头,想学金枪手徐宁,反而自己打了个趔趄。一旁除草的大外公连忙回过身来,喊道:"叫你不要乱碰,不要乱碰,现在可好了。"说罢,他站起身来,挽起一条裤腿,里头赫然是一道伤口。"瞧瞧,这就是那东西弄的。"我唯唯点头,但不多时又去摆弄别的东西去了。
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光啊。可好景不长。姥姥以94岁高龄去世,大外公也得了糖尿病,不再种菜了。那在姥姥家的日子,永不再返。
(二)茶香悠悠
第二件事是上语文课。我的语文启蒙老师叫雪梅老师,这是一个极其诗意的名字。名如其人,她也是一个极其诗意的人。她常常着一身素衣,外披一条亚麻披肩,项上带一块碧绿的翡翠。我永远记得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杯进教室来的场景。她将水放在讲台上,把两只手轻轻地悬在讲台上,她没有带粉笔,没有带备课笔记,也没有带语文教材,是空手走上来的。她给我们讲作文,期间,天下起雨来,她把脑袋转向窗外,对我们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吗,一年四季的雨是不一样的。春天是春天的雨,夏天是夏天的雨,秋天是秋天的雨,冬天是冬天的雨。"
然后她又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吗,一天里的雨也是不一样的,上午的雨与早晨的雨是不一样的,下午的雨与上午的雨也不一样,晚上的雨与下午的雨也不一样。"然后她又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吗,雨落在草丛中和落在水塘里,那个样子和发出来的声音都不是一样的。"我至今还记得,我们所有的同学把脑袋转向了窗口,那个时候,外面有一大片荷花塘,千条万条银色的雨丝纷纷飘落在那口很大很大的荷花塘里。
她还和我们分享她的经验。还记得有一回上课时,她告诉我们她小学时,用一种独特的方法分清了幕,慕,暮和墓。"幕布幕布,所以幕就是巾字底;羡慕羡慕,有类似心的东西就是慕;日暮日暮,所以暮有一个日字;有土的呢,当然就是墓。用这个办法可以辨认清很多形近字。"
最令人难忘的,是她批改语文作业的场景。总是那么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她端坐在桌前,一盏台灯,一壶热茶,一支笔,一本作业,还有那桌角的一丝未被阳光照到的阴影。她伏案执笔,一丝不苟地写下批语。我至今依然清晰得记得那茶碗上升腾起的袅袅白烟,那么轻柔,那么温暖。只是自己心里常想,自己是否真正对得起雪梅老师的谆谆教诲,这倒成了一个待我去解的谜了。
(三)棉絮濛濛
第三件不能忘却的事,是过年时弹棉花。小时候记忆中,家里经常会请弹棉花的师傅上门弹棉被。弹棉花的师傅一般只有两人,一师一徒而已。弹棉花的家什工具也不多,不复杂,不沉重,而只是肩上扛一把木制的弹弓,手里拿一面木制的磨盘就可以给东家开工弹棉被。有一年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弹棉花师傅在我家里翻滚着雪片似的棉花,那场景真是天地融合,浑然一体,令我记忆犹新。父亲把新棉花交给弹匠师傅,弹匠师傅仔细问过要弹的棉被大小尺寸之后,把棉花摊在地板上,腰扎一根红布带,后背插上一根细竹杆,挑起那张弹弓,左手把住弓,右手拿一个小木棰不停地敲打弓弦,使得靠近棉花的弓弦不停地震动,一遍一遍地撕扯着那雪白的棉花。弹匠师傅背着弹弓,扭动着腰肢,迈着轻盈的步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伴随着弓弦发出悠扬悦耳的声音,那情景就是一曲美妙的探戈舞曲。等到把一大堆棉花撕碎、膨松之后,师徒俩人来回牵着棉线,纵横交错地把棉被包裹起来,接下来的活就全交给那位徒弟了。年轻的后生徒弟使劲地用磨盘一遍一遍地把棉被磨平、压实,一床崭新的棉被就这样大功告成了。有时候师傅还会用红绳子在棉被的正面,摆上大红的"喜"字,博得东家的一片欢喜。
常来我家弹棉花的师傅是乡下人进城。他说,得亏学了这一门手艺,才能跳出农村,到城市里来混。他有一个儿子,二十几岁了,在派出所工作。他说,现在孩子难养啊,养孩子就像修宇宙飞船,不仅要给他造发射平台组装器械,他飞出去以后,还不停的发信号给你:"给点钱,给点钱,给点钱。"他孩子买房,首付是他付的。他每次走的时候都严肃的对我说:"小朋友,你可要发奋读书啊,现在这社会,只有书读得好的人才有选择权,才有立足之地啊!"
如今,市场上各色各样的羽绒被、丝棉被层出不穷,又轻薄,又保暖,手工弹制的棉被渐渐地被人们疏远了。弹匠师傅身背弹弓奏响美妙音符的场面,也就很难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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