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如花命如叶

——浅谈《源氏物语》之葵姬

看了《源氏物语》，我不得不承认女作家紫式部是一个分外有才气的女子，这才气体现于小说中跌宕起伏的情节，体现于精致优美的诗文，还体现在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名字上。比如“紫姬”，表现紫夫人的艳丽高贵，比如“浮舟”，表现这个苦命女子孤苦无依的身世。可见这些女子的名字不光精致典雅，还十分恰到好处，使她们都能“人如其名”，使读者一见这名字就仿佛与书中人熟识了，就大概地了解了她们的身世和命运。所以，我“认识”葵姬，就是从认识她的名字开始的。

葵，即我们所熟知的向日葵，有着挺拔的茎干，有着华贵抢眼的金黄的颜色。葵姬也如此，她出身高贵，是左大臣和桐壶帝胞妹的独生女，从小被父母视掌上明珠，被精心培养，被赋予殷切的希望——进入宫闱，成为太子妃,最后母仪天下,光宗耀祖。实在是一朵高贵、美丽，代表着希望，代表着荣耀的向日葵。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在桐壶帝和父亲左大臣的安排下,她和刚行过成人礼(元服)的十二岁的源氏成亲。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葵姬也确实端丽绝伦，情致高雅。那源氏公子就更不用说了，不光容貌光艳照人，而且气质优美洒脱，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玉人儿。然而他们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心灵上的沟通，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光源氏说，这是葵姬的责任。诚然出于严格的家教，葵姬生性庄重、严肃而腼腆，看上去难以亲近，“端正严肃，犹如故事画中的美女”。他责怪葵姬没有调动他的热情。真的这样吗？犹记得夕颜死后，源氏得了疟疾，病愈后住在左大臣宅邸。他抱怨葵姬不理睬他。“你也知道不理睬是痛苦吗？”葵姬答道。真是聪明的答法！再加上她回答时流目斜睇，眉眼娇羞无限，只要抓住这机会倾诉所感所思，不愁得不到源氏的心。没想到得来的竟是源氏极不耐烦的回应：“不理睬是痛苦的，是情妇说的话，我们正式夫妻是不用说的。”于是，刚开始融化的一江春水又转回了寒冬，冻成了坚冰。源氏公子一生在花海徜徉，自然是风流场中的好手，然而山盟海誓，柔情蜜意，他只献给那些秘密的恋人们。什么“不肯开诚解怀，一味疏远冷淡”只不过是他的借口。他一心一意追求有夫之妇空蝉的时候，空蝉是那么断然绝情地拒绝了他，他不还是痴心不改吗？说到底，对于跟葵姬之间的感情，他只希望葵姬单方面的主动和付出。什么原因？在源氏公子的心中，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因此在寻花问柳方面，他永不满足。像葵姬这样靠政治联姻来到他身边的女人，从一开始就属于他，他反而对她不感兴趣，虽然她的容貌、气质、才华、品德丝毫不输给他任何一个恋人。[page]分页标题#e#

    显然，他错了。其一，他不懂得培养和维持感情需要双方共同的付出。他凭什么自己无所行动而要求妻子消磨了个性，变成驯服的羔羊来顺承他？就因为他是丈夫，而妻子不得不依附他而生吗？其二，他没有意识到，他所拥有的美好事物，如果不加以珍惜，是会失去的。后来，葵姬怀孕，加上六条妃子生魂作祟，于是卧病在床，奄奄一息。源氏公子惊讶于病中的葵姬容貌是那么的高贵美丽，还掺入了平时难得一见的柔媚，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愧疚。望着葵姬流下的热泪，他道出：“……设有意外，我俩既结夫妻之缘，生生世世必能想见……”然而这浪子回头的忏悔，真挚感人的誓言，还是没能挽救葵姬的生命，坚强的她在生下小公子夕雾后不久，还是悄然死去。一缕香魂回归九天，注视着她美丽的容颜，抚摸着她失去温度的双手，反思、流泪，倾吐没来得及说出的绵绵情话，可是，什么都没有用了。真是：

“丽质化青烟，和云上碧天。

  夜色凝望处，处处教人怜。”

书中，紫式部用一句“颜色如花命如叶”哀叹众女子悲苦的命运。而葵姬的故事虽短，却尤其具有悲剧性。当她已与源氏共同敞开心扉，当她初尝幸福的滋味，就与源氏阴阳两隔。这样的一喜一悲——喜剧性的转折和悲剧性的结局，只是更突出了后者。因此，我想，远在另一个世界的葵姬定然是怀有深愁苦恨的吧。她为了等待源氏几乎付出了她的全部。一个出身高贵，自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得不忍气吞声，在那么多个漫长的日日夜夜，忍受苦旷无边的寂寥；她明明知道他在外沾花惹草，甚至于跟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即十岁的紫姬）生活在一起，也佯装不知。这是何等的气度，何等的牺牲！可是，她得到了什么？仅仅是死前感受到的那一段温情，只是终于跟源氏的其他恋人一样分到了他的爱情的一小部分。她不像六条妃子，以她的胸襟，她当然不会因爱生恨，去恨源氏。但她定然是恨那不济的时运：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是源氏的妻子，而不是一个与他萍水相逢一见钟情的女子？为什么他成为她的丈夫时只是一个懵懂少年，而不是后来的那个成熟、儒雅、宽厚的他？然而，命运不可能给她申诉的机会，也不会解释这么多个为什么……

呵，明丽高贵的向日葵还未来得及展示那无与伦比的美丽，就被风雨折断。美丽的东西就是在眼前一步一步走向灭亡。心生疼生疼的，为源氏的绝情而痛，为这个貌美如花，质洁如莲，志坚如竹，却命薄如叶的女子而痛。突然，我记起一句话“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毕竟葵姬死后，书里就绝少再提到她了。我在想，后来源氏的心中到底留下了多少那美丽葵花的影子。葵姬失去源氏，便是永远的生死离别，而源氏失去葵姬后还会有胧月夜，会有紫姬，会有明石姬，会有很多美丽端雅的女子取代葵姬，陪伴于源氏左右。

说到底，葵姬之悲悲在爱上一个不值得爱上的人。或许，嫁给了皇太子，以她的大气、稳重和宽容，她会更幸福一点。

唉，可是此刻已不需再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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