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
她的家,镶在一片田野的边上。
清晨,那里总是被第一缕阳光宠爱。偶尔有温情而略带有野性的风,挑逗着矮小的青葱,撩拨一下她的齐耳短发,然后甩着长长的尾巴,带着她家烟囱上的那一缕炊烟一起远走高飞。
对于九岁的她来说,家就是一个被童话包裹着的温馨乐园。
每天,她除了在田野里和小伙伴捉蚯蚓、刨水洼,就是在傍晚时分,坐在那个被人遗弃的青石板上,双手托着小脑袋,等着父亲的归来。在她的心里,父亲永远是个神奇的魔术师。因为每天父亲都能从厂里的废包装纸中挑选出最好看的一两张,然后用那双粗糙却不失灵巧的手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就能折出一叶漂亮的风车,再用图钉将他钉在一根小木棒上,风车就能在风中呼呼地转。一年365天里,父亲早上出门忘记过吃饭,晚上加班忘记过睡觉,却从没忘记过给她带回这样一个风车。
这回,她又老远地望见父亲那坚实的身影在向家的方向走来,而且手里果然带着一支漂亮的粉红色风车。
她高兴地蹦跳着往山坡下跑去,父亲将那支风车放进她的手里,然后抱起他,让他跨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父亲像个小孩似的在山间小步跑起来,远远望去,父亲高高的个子就像是一只健美的长颈鹿。呼呼的风迎面吹来,她高举起手里的风车,迎风朝家的那边的母亲呼唤,小小的风车在风中“咔啦咔啦”地转动,像是一个天真的孩童和她在一起“咯咯”地欢笑。做完了这个每日必玩的游戏,父亲抹着豆大的汗珠,牵着她的小手回家,父亲从来不太会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喜欢牵着女儿的手,咧着嘴在风里笑,虽然收入微薄,却像是满载着财宝归来的旅人,向他人投射着温暖的阳光。
那个年纪,她最喜欢的伙伴是父亲;最喜欢的东西,是父亲手里的风车。
但是,从那个十四岁的秋天开始,她的家就迁进了一座小城,那里有车、有桥、有高楼,可是,那里没有风。
从那天起,小小的风车就再也无法令她陶醉,她的生活闯进了充满着甜瓜蜜枣的青春,脑海里不再是那转动的风车、迷人的田野,而是那为无数女生所倾倒、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故事。青春小说取代了手里的风车,父亲的每一次归家也不再被期待。
也是从那天起,父亲从前瞳仁里闪烁的光芒,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那一天,父亲终于忍不住取出昨天自己刚做好的风车,小心地拿给女儿看。她正看小说到高潮处,在翻页的间隙才抽出空瞥了一眼父亲手上的风车,然后眉头紧锁地转头望向父亲,说,爸,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了,你女儿都几岁了! 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刃,插进父亲柔软的心脏,父亲惶恐地将手往回缩,望着继续埋头陶醉的女儿,带着一脸失落悄悄离去。
父亲再也不从厂里带回风车了,甚至在女儿的面前,都谨慎地回避“风车”二字。
转眼间,几年过去,学习成绩优异的女儿考进了一所名牌大学,远走他乡,寻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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